郭敬耘的創作探觸多層次的歷史地景,透過個人親身的徒步行走勞動,以及田野調查、口訪、文獻蒐集整理,把近代殖民統治所造成的離散經驗,特別是被大歷史敘述所遺忘但卻殘留在人間,現代技術所改變的生態空間中卻展現著生存韌性,以他們自己的生命邏輯幽微地續存下來。藝術家將這些如幽魂般遊蕩於邊界地帶的有情眾生呈現在作品之中,創作出錄像作品《製圖者》。作品《空白地帶:製圖者余寵(1878),野呂寧(1910),美軍航照(2020)》翻轉近代以來地圖繪製技術所遺留的空白:1830年代攝影術的發明以後,透過高空攝影,結合穿山越嶺的基礎建設,使國家統治技術得以突破地形阻隔。就在地圖的皺摺之間,存在著抽取式殖民統治在地表上處處留下廢墟,這件作品令人想到人類學者安娜.羅文豪普特.秦(Anna Lowenhaupt Tsing)所描繪的末日松茸:在那個空白地圖上,藝術家和人類學家帶領我們追問「資本主義廢墟中生命的可能」。而《克里奧化身體》系列的2022年版是藝術家特別為「台灣美術雙年展」所製的版本。在此,藝術家對離散、遷徙和邊境經驗的興趣轉向自身,旅居歐洲讓自己看到更多習以為常的文化,例如茶道,藏匿著身體、生態、政治、歷史的許多密碼,也是身體的克里奧化過程之一。
〈空白地帶:製圖者余寵(1878),野呂寧(1910),美軍航照(2020)〉
現代測量術被導入臺灣後,製圖師從此不復以寫意畫法描繪國家治理術無能企及的山地,因此,在統治力量未及之處,只能如實的留下空白。六連幅的屏風地圖結合臺灣跨越三個政權的地圖檔案,以拼接四十四幅經數位變形的Google衛星照片為底,疊加航海年代清帝國時期首次以經緯度概念記寫如何抵達臺灣島嶼平坦外圍的〈全臺前後山輿圖〉,衛星圖資疊合至島中心的山區後處嘎然而止,留下一片反白的地域。該突兀的反白處是直到1916年,在日本帝國殖民地製圖師野呂寧領導的武裝探勘下,才得以突破的空白。在航空攝影正式涵蓋人類難以抵達地區的此刻,人們對「空白地帶」的編碼慾望是否會因為全景觀測的來臨而消失?
〈製圖者〉
被出版的地圖影響了當下人們理解世界的方式,然而,官方的製圖舉動往往伴隨著統治者的管理目地。在漫長的島嶼殖民史中,這片直至現代地圖史晚近才被覆蓋、難以看清的山區,在不同時期都曾是因藏匿叛變者而令多個政權皆所畏懼的地域。然而,這片充滿褶皺的土地,同時也是數個因政權安排而遭遇離散命運者共同的「家園」。在擷取資源、推進統治範圍的任務撤出之後,這裡曾是獸、矮黑人、尋找獵場的太魯閣族、日本軍事探險家、從異域被撤退安置在高山開墾的滇緬遺民、以及此刻的逃跑外勞曾棲居、遊蕩、被移除及被移置之地。他們幽魂般的遊牧與遷徙,在空白地帶上繪製出一幅幅遊蕩地圖。
〈克里奧化身體 —2022版〉
《克里奧化》是一探詢族群文化的流動邊界的系列作品,源自2016年起郭敬耘因自身移居經驗發展出的工作方法「微型採礦」-採集當地可以取得的土壤生產能符合自己文化儀式的情感物件,透過對這些物件的儀式性使用探討移居者在新居地對於自我文化認同實踐。在全球廣泛的遷移活動劇烈發生的此際,〈克里奧化身體〉以茶席所具有的邀請性,使觀眾進入日常儀式(茶席)的反覆身體操演之中。在這些表演中,異質性的祖源想像,以及文化的商品化、殖民工業化、物體和身體進入全球通的過程都被揉雜其中,成為一種認同的儀式。